破碎的香槟杯、沾染上白色餐巾的汁液、脸颊微肿的男女——陆珅和宋麓看到那一地混乱自然也能猜到离开时这餐厅里发生过什么事,绝对不是的旖旎暧昧的,而是相当暴力的那种。
这时就让人感觉有点复杂了,以他们对儿子的了解,先动手的肯定是他,但胳膊向内弯,所以明知儿子有错在先,他们也噎住说不出一句话。
孟九潇还是堆满笑意,但她越笑,就让陆里霆的父母更愧疚。
宋麓甚至也不管儿子了,赶紧让人先给孟九潇送一个冰敷袋,孟九潇领了她的好意,网约车正好也在这时抵达,她向亲自送她到门口的陆家人说:「谢谢叔叔阿姨的邀请,这是一顿让人印象深刻的晚餐。」
幸亏她没说美好等溢美之词,否则一听也知道是奉承之语。
长辈们又和她互动了下,这时,一直待在阴影处,拿着冰敷袋的陆里霆终于走了出来。
三双眼睛齐唰唰的看向了他,陆里霆面色困窘,回避眼神,扭捏的说:「妳路上小心。」
他的父母自然惊诧的瞪大眼睛,而孟九潇呢,她只是微笑,嗯了声,就道别这家人上车离去。
这是今晚陆里霆第一次对她好言相向。
目送着计程车离开,陆珅和宋麓都看向了儿子,但陆里霆没看他们,他只是盯着孟九潇的车若有所思,接着,眼神一沉,满腹怒气终于压制不住,清脆一声响,手里的冰块被他掐碎了。
*
整个昭国都知道,国内最顶尖的医院就是兰北市内的端和医院。
院内网罗了一众各科业内的权威大佬,在业内相当知名,而它的VIP服务也做的相当到位,因此端和医院成了许多政商名流的首选。
端和医院的二十层楼专住VIP,非富即贵,别看他们一个个现在虚弱萎靡,等到病好了,穿上衣装,哪个不是奢华糜贵?
而此刻2029房,也正住着一位大佬级人物。
时尚品牌Meng的总裁孟灏几个月前于会议中昏迷,出了危险期后就送到了二十层楼,因为年纪甚大,康复相当的慢,现在已经迈入第三个月。
一位年约六十上下的男子正指挥着病房里的人们,而躺在病榻上,昏昏欲睡却被影响的孟灏无奈掀开了眼:「望准,歇歇,我想睡了。」
那个正指挥着众人的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孟望准,一听父亲这么说,顿时两难,幸好又来了位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替他解围:「爸,下午莱士的陆夫人要来,所以望准这么紧张的。」
孟望准赶紧附和:「是啊,二哥说的对,下午陆夫人要来,我才想说得整理整理,否则这乱成一团的……」
这个相对稳重的男人正是孟灏的次子,孟望泉。
听见这句话,孟灏操作着病床使自已坐起,看着孟望泉惊讶的问:「小陆的老婆要来?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他喜出望外的说:「既然陆夫人要来——望泉,联络一下丰哲,让小九过来,见见未来婆婆,这可多久没见了呢。」
只见望泉望准兄弟的神色都僵硬了下,但幸好只有一瞬,病重当中的老父并没有觉察,孟望泉先敛起窘色:「我联络过丰哲了,小九毕竟刚回国,还忙着办理一些事项,实在是腾不出时间过来,真的可惜了。」
这话让孟灏一下子蔫了,孟望准也适时搭腔:「在国外住那么久,她总要有些时间去适应,爸别担心,小九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都说老人孩子气,孟灏使起了性子:「她爷爷都病在医院躺三个月了,却没想过第一时间过来,这孩子,我真是白疼她了。」
「要不让小温再过来陪陪您?」孟望准很殷勤,小温是他独生女孟诗温,大学刚毕业,现在专职在当美妆Youtuber:「或者二哥家的一澍尔润来呢?」
谁知孟灏拒绝的毫不留情:「不必了,诗温和我话不投机,老头子我看的出来她根本不想来这——至于一澍尔润,让他们好好工作吧。」
孟望准尴尬极了,孟诗温这孩子在家闹过不想来陪爷爷——她才大学刚毕业,如花一般绽放的年纪,让她来这对着个病恹恹的八旬老人,且话还不投机,的确是要她的命。
但他以为这只仅限于私下,却没想到真来到了医院,孟诗温竟然表现得如此明显。
最后还是孟望泉缓解的凝滞局面:「爸,您先休息吧,我们会尽量联络丰哲,看小九什么时候调整过来,就让她立刻来见您。」
说完,兄弟二人离开了病房,让父亲如愿以偿的歇一会。
吸烟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孟望准殷勤的替二哥点烟,待到点燃,才点了自己的烟。
他们长的并不像,孟望泉像父亲,孟望准像母亲——然而他们却不是同个女性生下来的。
孟望泉还有一位哥哥孟望潮,两人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一任婚姻对象,而孟望准则是第二任婚配产物——但是,这并不影响兄弟俩交好。
本来应该疏远的异母兄弟,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生,而紧密了起来。
孟望准自知不成器,所以从年轻就选择投靠最有本事的二哥。
至今,也四十多年过去了。
「爸可真喜欢老五家的女儿。」孟望准当然吃味,远在米兰从未回来过的人竟比不上近在咫尺的小温,总觉得这些年都白付出了:「哼,顶多就是新鲜吧?」
孟望泉轻吐薄烟:「那可不一定——毕竟她是览江的女儿。」
孟望准没应话,他这父亲眼里自然女儿什么都好,但他自己的老父亲心里,也同样只有死了的那个样样都好。
包含他的女儿,孟九潇。
老实说,这么防着个姑娘也不让她见祖父确实令人不齿,但又怎么办,她的父亲是孟览江。
那是父亲第三任婚姻的儿子,名字就与他们不同,那个让父亲特别宠爱的弟弟,排行第五的孟览江。
明眼人都看得出孟灏对览江览河兄妹的偏爱,更别说本就是自家人兄弟姊妹。
父亲也许是因为他是真心爱着他们的母亲向裳凤,所以爱屋及乌,就算后来继母为了女儿览河的婚事与父亲愤而离婚断绝联络,这份偏爱,孟灏从未变过。
而这份疼爱,在十年前孟览江撒手人寰后,升到了最高点。
孟览江之死成了孟灏的阴影,他想要把这份爱加倍给孟九潇,孟九潇与方时黎却离开了越南,定居义大利,从此失联。
直到近期,病倒后的孟灏想办法联系上了孟九潇,才驱使这位孙女归国。
望泉望准是在孟九潇落地后才得知此事,也不知道他们死守的消息是怎么泄漏,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找到向丰哲去通知孟九潇的,倘若他们知情,孟九潇或许就困在马尔彭萨机场出不了境。
听见二哥的话,孟望准苦恼的叹了气:「但我们也不能永远这么防着,若见不到小九,只怕爸会更挂念。」
「二哥,与其不停阻挡,不如就顺着老爸的意思——让他们见一次面吧?」
孟望泉和父亲神似,这张脸分明是该和父亲一样被评价是慈眉善目,但在孟望泉这,却更多人说他冷漠刻薄。
他的唇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眼神阴沉,贪婪的抽了口烟,随后摇了摇头:「我们赌不起,阿准。」
孟望准不懂,小九就是个小姑娘,二哥一个长她整整四十岁的人怎会对她心生恐惧?他费解的问:「二哥,老爸再疼爱她,她到底还是个未满三十的小姑娘啊。」
「她是年轻,但年轻的确也是她的本钱。」孟望泉捏了捏发疼的眉心:「我也老了,爸也老了,都八十六岁了,在这个时候他把小九叫回来,实在很难不这么联想。」
「也不可能在此刻都还不清楚孟九潇实力的时候把公司整个交给她啊。」
他手背拍手心的苦劝着孟望泉:「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不是这样说的吗?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我们这样防,不如就让他们见上一面——否则,我们能保证小九永远找不到机会来这吗?我们没办法永远防备的!」
这已成了道无解题,孟望泉缓缓的把气顺了出去,肖想着将这淤堵的心思也排空。
他最后捻熄了烟,取出衣物芳香剂朝自己身上喷了喷:「烟捻了吧,时间要到了,我们去接陆夫人吧。」
怕陆夫人最终还是嗅到他们身上的烟味,两人都换掉了衬衫,又朝自己的身上适量的喷了古龙水——毕竟来人可是莱士航运的夫人,都想给她点好印象。
陆夫人如约前来,二十楼电梯门敞开,就见陆夫人为首,被众人簇拥着而来,她笑容满面,而一个女孩走在她身边,挽着她的手,状似亲昵。
那年轻的女子转过了头,看见他们,一双熟悉的桃花眼弯成了半月般的形状。
两位应该见过大风大浪的男子却在那一瞬僵在原地。
那一眼,好像时光倒流,埋在土下的弟弟爬了出来,朝他们微笑。
太像,太像了……
孟望准的声音犹在耳边,孟望泉这才明白他的顾虑,确实,所谓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两位伯父,好久不见。」那女子来到他们面前,她笑着,分明是欣喜的表情,却看得出她并非真心。
她带着得意,悠悠开口:「你们还认得我吗?我是小九,孟九潇。」